“國色朝酗酒，天香夜染衣”---文人罵人技法的演變

葉赫娜蘭.孤城

首先，感謝細心謙遜的梅雪丫（即，梅雪椏，椏者，丫也，在謙遜中暗含江南梅雨般的詩意，真是好名字。）女士的捧場，孤城小心的回答了您的提問，有可能有不確或欠缺，全部是因為孤城才疏學淺所致。

另外，一方面，孤城打字，全用拼音，出錯難免，另一方面，隨筆，散文之類的文體，孤城既無心考證，也不會提前打草稿，都是信筆而成，有此兩點，則難免紕漏，引起歧義----在蘇武孫武上也許沒有，但在“水”--“誰”，“中你”--“仲尼”上，等等上，錯誤還真不少----這也是孤城老在“澄清”的原因之一，由您的提醒，孤城一定多看內(nèi)容，爭取少出錯。

咱接茬來：

“申包胥，是大賢人，他罵人，不是隨便幾個不肖子就能當?shù)闷鸬?，也只有伍子胥，配得上他那一罵----最起碼，伍子胥他聽得懂啊。

您想啊，申包胥自個兒在這兒激動，哆嗦著，戰(zhàn)抖著，伸手一指，就一句話，如果碰上幾個市儈，他根本就不懂申包胥在說什么，那還不成了笑話了？

那申包胥還罵呀？這種人，他不罵！

咱看看他是怎樣一句點到為止，把伍子胥罵的抱頭痛哭的！”

他是怎樣把伍子胥給罵成這樣的呢？

葉赫娜蘭.孤城

他說了一句話，就一句話。

哪句話？

“你怎么讓楚亡國，我就怎么讓楚復國！”

怎么說的？

當時，伍子胥拜別申包胥，臨行，說道：“申包胥，你今天救了我，你會后悔的。只要我活下去，我一定讓楚國亡國！”

申包胥大吃一驚，倒吸一口涼氣，驚訝良久，申雙指，以中指指住伍子胥，渾身戰(zhàn)栗，良久沒有說話。

繼而，繼而！

申包胥回指身后，身后，是楚國的大好山河，楚國，是伍子胥和申包胥曾經(jīng)共同的父兄之國，申包胥說出了那句話，那就點到為止的千古一罵！

“你怎么讓楚亡國，我就怎么讓楚復國！”

聞言，伍子胥抱頭痛哭，轉身逃奔而去！

葉赫娜蘭.孤城

“你怎么讓楚亡國，我就怎么讓楚復國！”

這是一句罵人的話嗎？

怎么不是！不僅僅是，還是把一個鐵漢，一個伍子胥這樣的鐵漢，罵的自慚形穢，無處容身的一句！

這也不像罵人的話呀，為什么字面上看不出來呢？

點到為止！

而點到為止，是那時候罵人的風尚。這個“點到為止”，里面有多少內(nèi)容，盡在不言中！不言？不言咱聽不懂??！別忙，容孤城給諸位一一道來，這怎么就是一句罵人的話，而且，還是千古絕罵---只有伍子胥這樣的貴族，文人，同時又是武人，才當?shù)闷鹨痪洌Ч沤^罵----孤城也會解釋，申包胥是怎樣用自己的生命，保持住這句千古絕罵的高度！

“我救你，是因為你姑且是有君有父的貴族，沒想到，你卻是這樣無父無君的賊子！君父之國，就在于此，你來害它吧！和我申包胥這樣的忠臣一比，你算什么東西！----以前我怎么沒看出你來！長的貌似忠良，實則乖戾亂倫！滾！”

這兒，是怎樣一種對伍子胥的突然失望與失落，而伍子胥，也從此真正成為了無父無君之徒----比奴隸，連畜生的社會地位都低，在靈魂上，他不僅僅被申包胥踐踏，而且，還被自己，被自己由衷的，看不起了！

所以，抱頭痛哭，所以，無顏再看申包胥，匆匆逃離而去--- ---

葉赫娜蘭.孤城

在這之前，是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，而伍子胥沒有死，父讓子亡子不得不亡，而伍子胥沒有亡。

在這之后，是伍子胥在家族滅頂之災后，逃到吳國，參與政變----又被季札罵了一回----可是，對于一個已經(jīng)踐踏自己人格的人，已經(jīng)被好友，至交，申包胥罵過的人，還會在乎別國的貴族對自己輕描淡寫的一罵嗎？

不會！

于是，與吳王，任命孫武，滅亡楚國，與吳國君臣，穢亂楚宮，淫虐宗族，以遺辱于楚。

于是，鞭尸。

再后來，是申包胥孤身入秦，哭于秦庭，七日七夜，淚盡于血！

淚哭干了，哭出來，是血！嗓子啞了，哭出來，是號？

秦國出兵，對秦國有利嗎？沒有。沒有為什么要出兵？于是不出兵----可是，不敢！秦國國君不敢不出兵！

為什么？

他怕死。

他怕死？堂堂虎狼之國的一國之君，怕死？

對，他怕死，但不是怕自己死。

他怕誰死？

申包胥！他怕申包胥死！

“申包胥，忠臣也！如果死在我秦庭之上，我擔心以后，這天下，包括我秦國，就再也沒有為國盡忠之人了！----茍議阻止發(fā)兵救楚者，斬！”

于是，楚國復國！

葉赫娜蘭.孤城

這是申包胥哭秦庭！

哭過之后的申包胥，還是死了---秦國的軍隊，救得了楚國，卻救不了申包胥----這盞枯燈，油，干了，燈，滅了--- ---

但是，申包胥用自己的一死，捍衛(wèi)了自己的千古一罵----我申包胥，就是和你伍子胥不是一樣的人！

是不是伍子胥太過分，是不是要瞧不起伍子胥這個人？

呵呵。

呵呵！

但是，別忙！

伍子胥還是不愧于頂天立地的漢子---鐵漢！

不是伍子胥太低了，其實，是申包胥太高了----高到了天之顛，泰山，也就矮了，高到了申包胥，伍子胥，也就矮了----但是，泰山和深淵比呢？伍子胥和市儈比呢？

這就是申包胥可以罵伍子胥，卻不可以罵市儈的原因----您就是罵了，他聽得懂嗎？他就是聽得懂，他會表現(xiàn)出聽得懂嗎？幾個市儈，眉來眼去，半分鐘之內(nèi)，就能讓申包胥哆哆嗦嗦的一指“你怎么讓楚亡國，我就怎么讓楚復國”，變成了玩笑，變成了兒戲。

所以，申包胥不罵市儈，他只罵伍子胥。

而伍子胥，也當?shù)闷鹕臧?--這個賢人，大賢人的，一罵！

葉赫娜蘭.孤城

春秋時代，文武不分家，文人即武人。

文有操守，武有氣節(jié)！

罵人，為什么要點到為止？

因為大伙兒都是要臉面的人，都是貴族，都是甲士，都是“出將入相”，文武雙全的人。

還用說明了嗎？

您點到為止，我已經(jīng)羞愧的要死了，還需要說明了嗎？

話又說回來，您非讓我說明了，我也不說呀----咱犯不著說那些呀----姑且操守和氣節(jié)在，則“一簞飯，一瓢飲，局陋巷，苦，而不改其樂”了，我費那洋勁干嘛？

也就是，在那個時代，非要破壞“點到為止”的規(guī)矩，才能罵的到的人，也就不值得一罵了。

所以，奉行“點到為止”。

比如，晏子使楚，與楚國君臣的對罵，都是點到為止----呵呵，那個含蓄，那個幽默，雖然，又開玩笑的成分，對抗性比申包胥罵伍子胥差遠了，但藝術性和可觀賞性，真是令人嘆為觀止！----而且，雙方的表現(xiàn)都是遵循含蓄的游戲規(guī)則的，這場對罵，不管輸贏，參與的，都是高手！

晏嬰是高手，楚國派來接待晏嬰的，還有其他沾邊的貴族，包括楚王，都是高手，嘆為觀止--- ---

因為太出名了，在這兒，我就不展開了。

為什么舉申包胥和伍子胥的例子，而沒有舉晏子使楚的例子，就是因為，申包胥對伍子胥這一罵，有很強的對立性和沖擊性，相比晏子使楚，更能體現(xiàn)背后操守和氣節(jié)的作用，也更能體現(xiàn)文武分家還是不分家對罵人技法的影響。

當然，對罵人技法的另一個影響，是“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”----這種士君子文化構成的社會道德的兩極分化----士君子從此薪火相傳，而市儈階層也正式的逐步越來越深，越來越低的在道德和操守，氣節(jié)，甚至倫理上墮落下去，墮落下去--- ---

直接的影響，就是漢末，罵人技法已經(jīng)改變，典型的，罵死王朗時，諸葛亮就沒有用“點到為止”，而是用的“舉起來摔”----“舉起來摔”，是三國時代罵人的主流，不僅僅諸葛先生如此----大家還記得陳琳吧？陳琳的罵，是可以治病的----專治頭疼病的---他治好曹操頭疼病的那篇檄文，也是用的“舉起來摔”的技巧。

風尚啊，這是那個時代的風尚！

葉赫娜蘭.孤城

澄清兩個問題，兩個對罵人技法影響最大的問題：

1，文武分家。

2，“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”。

文武什么時候開始分家？

開始？春秋！

就是伍子胥滅亡楚國的時候，孫武被任命開始。

正式分開呢？秦朝？

秦朝！但是，秦太短，實際上成為可行的制度，是漢朝。

那“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”的文化歸屬感的確定呢？

開始在哪兒？春秋----夫子是春秋生的嘛。

真正確定這句話的地位呢？確定堯舜理想呢？漢朝，還是漢朝。

也就是說，到了漢朝，兩個影響罵人技法最大的因素，都已經(jīng)成型，經(jīng)過兩漢，到漢末，也就是三國時代，就把罵人技法，完全的改變了。

所以，三國罵人的主流技法，是“舉起來摔”----當然，這不是由罵人的一方?jīng)Q定的，而是由于1，文武分家對社會的影響，和，2，“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”的文化歸屬感對社會的影響，造成了被罵的人，也就是“始作俑者”的無賴，發(fā)生了人格和技法上的變化，造成的。

也就是說，實際上引領文人罵人技法改變的，不是罵人的人，而是被罵的人。

那，我們把目光轉向三國，在看諸葛亮之前，先看陳琳----咱得尊重時間次序不是----實話實說，陳琳是個好醫(yī)生，他治好了曹操的病，而且，是在千里之外，一沒有網(wǎng)絡，二沒有手機，更談不上腦電圖心電圖CTB超的時代，遙控治好了曹操的頭疼病----咱看看他是怎樣治的：只一罵，曹操的病就好了----罵好的呀？！對，罵好的！真是罵好的。

您說，賤不賤，這曹操，賤不賤？

問津居士

好文章！整天罵人家SB，看了文章才知道真正的SB是自己，因為自己就不配用“罵”這個字。

葉赫娜蘭.孤城

余嘗聞逆賊起而賢人生。昔諸呂為亂，平勃奮起；莽逆篡朝，竇融憂心。蓋因其忠臣不發(fā)，則社稷難安。余曾讀秦紀，趙高跋扈而李斯附逆，則百二秦關一朝易主，非喪于楚漢，但毀于權奸而已。
  司空曹操：嘗自稱忠良之后，然細數(shù)其實，大謬而非：其父嵩，本夏侯之姓，為謀富貴而忘其宗，以權閹曹騰為父，因贓假位，輸貨權門，竊盜鼎司，傾覆重器。騰者，籍天子之寵而任中常侍，不思報恩，而與左棺、徐璜并作妖孽，饕餮放橫，傷化虐民，為君子所不齒也。
  幕府嘗與曹操識，蓋因其虛拂閹宦，以為忠義；臂助討逆，掩其野心。故董卓服誅，表行東郡，領兗州刺使，重其權柄，以為爪牙。
  而狼爪蛇齒終難掩蓋，方以操為諸侯，輒承資跋扈，肆行兇忒。故九江太守邊讓，英才俊偉，天下知名，直言正色，論不阿諂，身首被梟懸之誅，妻孥受灰滅之咎。自是士林憤痛，民怨彌重。一夫奮臂，舉州同聲，故躬破於徐方，地奪於呂布，彷徨東裔，蹈據(jù)無所。幕府惟強干弱枝之義，且不登叛人之黨，故復援旌擐甲，席卷起征，拯其死亡之患，復其方伯之位，蓋因其為國之羽翼也。
  自群兇犯駕，天子東狩，操劫車駕于許，幕府尚以其有藩屬之心，將為國而翊衛(wèi)。然豺狼野心，潛包禍謀，卑侮王室，敗法亂紀，坐領三臺，專制朝政，爵賞由心，刑戮在口，所愛光五宗，所惡滅三族。群談者受顯誅，腹議者蒙隱戮，百寮鉗口，道路以目，尚書記朝會，公卿充員品而已。
  皇妃董氏，賢良淑德，其弟為臣，忠貞堅忍，憤曹氏之專毒，感圣朝之危難，欲為天子彰逆賊之心，不意為操所知，竟至屠戮，尚有皇子未娩，并受其禍，為人臣者極也。故太尉楊彪，典歷二司，享國極位。操因緣眥睚，被以非罪，榜楚參并，五毒備至，觸情任忒，不顧憲網(wǎng)。又議郎趙彥，忠諫直言，義有可納，是以圣朝含聽，改容加飾。操欲迷奪時明，杜絕言路，擅收立殺，不俟報聞。又梁孝王先帝母昆，墳陵尊顯，桑梓松柏，猶宜肅恭。而操帥將吏士，親臨發(fā)掘，破棺裸尸，掠取金寶，至令圣朝流涕，士民傷懷。操又特置發(fā)丘中郎將摸金校尉，所過隳突，無骸不露。身處三公之位，而行桀虜之態(tài)，污國虐民，毒施人鬼。加其細政苛慘，科防互設。罾繳充蹊，坑阱塞路，舉手掛網(wǎng)羅，動足觸機陷，是以兗豫有無聊之民，帝都有吁嗟之怨。
  歷觀載籍，暴逆不臣，貪殘酷烈，於操為甚。幕府奮長戟百萬，胡騎千群，中黃育獲之士，良弓勁弩之勢，陳兵許下，以挽將傾。
  州郡各整戎馬，羅落境界，舉師揚威，并匡社稷，以立賢名，於是乎著。其得操首者，封五千戶侯，賞錢五千萬。部曲偏裨將校諸吏降者，勿有所問。廣宣恩信，班揚符賞，布告天下，咸使知圣朝有拘逼之難。如律令。

葉赫娜蘭.孤城

以上是討曹檄文全文----就是那篇讓曹操好了頭疼病的檄文----版本不確----既然是看罵人的話，也就不那么嚴肅，我也沒有認真考證，諸位就先將就著看看。

孤城也不會全篇通講，我只點出幾個地方，以表明兩點：

1，怎么叫“舉起來摔”，怎么舉的，又怎么摔的。

2，怎么就叫曹丞相頓時“一身冷汗”，這身“冷汗”，和伍子胥的“抱頭痛哭”，有什么不同----一句話，曹操的頭疼病是怎么給治好的----來闡述，由于歷史的變遷，造成了罵人技巧的改變。

先從開頭看起：